文/嘉家
行駛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,渡過了一天大部分的時光,經歷了曙光乍現的清晨,戰場似的上下班尖峰時段,再沉浸於璀璨燈火的城市夜景中,結束一天的工作;無論何時,人們總是奔走著,只是目的會隨著時間而改變:上班族趕著工作,學生趕著上課,家庭主婦趕著買菜,戀人們趕著赴約,父母趕著去接孩子。
總覺得這個世界,運轉的速度太過快速。
從閱讀、思考、說話、工作,甚至是生活,身處講求效率的城市,生命似乎注定永遠忙碌──因為要求效率,這個世界終究成為重視「結果」的世界。
說穿了,人從過去到現在都一樣,勢必追求著某些事物,才能確保生存的安心感。
七年前,一位年輕就罹患癌症的好友,在臨終前曾經問過我:
「阿直,生活究竟有什麼意義?」
當時沒能回答,只見她低垂的眼瞼一開一闔,微紅的眼眶泛著霧氣,現在想起來,那也許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表現出脆弱──她是個美麗又倔強的女孩,獨立堅強,不願依靠任何人,也不曾掉過眼淚。
她曾向我吐露最苦惱的事,就是無論再悲傷,再寂寞痛苦,她都無法落下一滴眼淚,不是不願,而是無法。
她,忘記了哭泣的方法。
可惜的是,方法還沒找到,肉身卻已入了土。
然後,如今我仍偶然會想起關於她,以及她說過的話。
「生活,究竟有什麼意義?」
*
「如果他再不回簡訊的話,我就死給他看。」她的聲音堅定得帶著恨的力道、年約三十五歲的女乘客,坐在靠窗的位置,喃喃自語的聲調雖小,可惜剛才倒數第二位乘客下車了,在淨空的公車裡,內容駕駛長穆直可是聽得一清二楚。
「她應該不是認真的吧?」掛在穆直身邊的西裝外套裡,竄出了一個小小的白色圓狀物體──一隻手掌大的羊咩咩玩偶,居然正在說話。
「她的臉色好差喔……」羊咩咩的身體小,嬰兒肥,聲音嬌嫩又帶點自大,好管閒事的個性讓牠企圖悄悄的離開口袋,想看清楚女乘客的模樣。
「噓。」穆直一眼看穿牠的目的,一掌便把牠塞回口袋裡,並且用眼神暗示牠安份點!(畢竟讓牠跟來,已經是在不妨礙工作原則下的最高限度了,怎麼能讓牠跑出來嚇人!)
江穆直,二十六歲,任職於高雄市公共汽車管理處駕駛長職位,未滿三個月,還是個名副其實的菜鳥。特殊專長是可以看見布偶的「生命之核(註一)」,進而與之對話,也因此墜入必須與眾多布偶共同生活的命運。
說到布偶,其實每隻布偶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,像今天這隻一日小跟班──羊咩咩,就是一隻愛湊熱鬧、高傲、又有點公主病的羅莉小羊。
「小氣。」黑西裝的口袋裡傳出細微的抱怨聲。
穆直不時的從後照鏡裡,觀察女乘客的狀況。
纖長的肢體,披著一頭長髮,黯淡的表情宛若壓抑著什麼?她望著窗外,又不時的看著手機,突然間她快速地往駕駛長的方向快步走來!
速度之快,令穆直錯愕!
「我要下車。」
「什麼?」
「不然你要看我死在這裡嗎?」
偏激的語言讓穆直著實嚇著!「這裡不是站牌,依規定不能下車啊!」儘管心裡如此吶喊,但是還是盡可能地希望可以完整說明駕駛長的立場。
「抱歉,這位小姐,為了保障乘客安全,非站牌位置,我無法讓您下車。」
雖然穆直必須集中精神駕駛,但是他仍盡可能地微笑,並保持平靜地說明無法配合的理由。
「怎麼連你也找我麻煩啊!怎麼全世界都跟我做對……啊!」高亢憤怒的語調未完,突如其來緊急煞車,女子冷不防地向前摔去,壓住駕駛長的背。
「非常對不起,您還好吧?」穆直因為被壓著,不得不彎著腰,仍禮貌關心乘客的狀況。
「咦?」 當女子發現自己壓住這位駕駛長不放,立刻羞赧地放手,退了好幾步。
穆直見狀,便微笑示意,隨即視線回到前方,綠燈再度亮了。
「車輛行進中,請盡可能坐下。」可能是因為冷靜下來後,這次女子變得配合,往駕駛長後方的座位坐下。
「嘿!明明是我為難你,怎麼一直是你說對不起。」她,倒蠻有自知之明。
駕駛長背後明明大大的字寫著:「請勿與司機交談。」穆直苦笑了一下。
「因為,顧客至上。」
「那既然顧客至上,那你可要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「因為必須專心駕駛,因此若是比較艱澀的問題,我會在停紅燈的時候,盡量回答你的。」
因為顧客至上,所以在工作中所遇到的麻煩事,他習慣統稱為甜蜜的負擔。
「唉!這『甜蜜的負擔』究竟要在哪下車呢?」穆直心裡有個聲音淡淡的如此低語。(待續)
▲苦笑的穆直,在顧客至上的道路,仍前途多難呢!(笑)
(註一)故事設定的世界觀裡,每個布偶其實都有機會擁有生命,只要遇上能看出布偶身上保存的生命能源之「核」的主人,牠們就能擁有生命,限制是壽命的長度同等於主人生命的長度,也就是說,只是主人死亡,布偶就立刻恢復成無機狀態。